趙翼如：心有所歸

　　一個常見場景：夜空下，女人指著一粒星子說好看，男人會報出它的學(xué)名方位——女人憑直覺領(lǐng)悟的美感，不幸讓男人用理性肢解了?！?/p>

　　這一年，我的生活概要寫在一只搖籃里，便有男人來嘆惜：你完了，犧牲得你快沒你了。 犧牲？笑話。誰見植物為花落結(jié)果傷心過？事實上，孩子常常能更新一個女人?！?/p>

　　當(dāng)然母親所做的一切，沒法讓人喝彩。在男人看來，光那沒完沒了的雞零狗碎，就足以把一切美好的感覺趕跑。他們更醉心于波浪驚起，世界杯足球賽堪稱男人的密月。 

　　女人更在意生命的點點滴滴。嬰兒的第一泡尿，第一個笑，全比精彩射門更精彩！ 孩子有一種非凡魅力——讓你把瑣事也做出趣味來，似乎替他效勞成了自身的需要。 

　　頭頂?shù)奶炜粘谅涞叫⌒〉脑枧枥?，我把自己淘洗了一遍，浸泡出來的念頭很簡潔，生命應(yīng)當(dāng)快樂。這會兒我可不愿和墨黑字塊呆著！難道孩子不是神來之筆么？用力嗅一嗅那團原裝的生命真氣，啃一啃小腳巴丫上顆顆豆米，絕對有縷縷醉意穿腸而過，太享受他了！他哭聲在孩子身上也不失其魅力——只管忘乎所以喊出生命原始的質(zhì)樸清亮（大人幾乎已喪失叫喊力了）。 

　　我的確經(jīng)不住孩子的誘惑，心思全給搖籃吸過運河。孩子比什么都更喜歡的玩具，是媽媽。于是我學(xué)貓裝狗扮狼外婆，吹泡滾球捉毛毛蟲樣樣玩得——自從成為大人，從沒玩過這把戲吶。一下喚起兒時種種，那早已從現(xiàn)實里逃出去的小飛狹、七個小矮人、白雪公主又簇擁而來，參與我們開心一刻的胡鬧。我盡扯些可笑的廢話，兒子不時發(fā)出"哇、噢"的快活叫聲。惹得小外甥忽冒靈感："哎呀，老師總教我別說廢話，怎么你跟寶寶一說，這廢話就神了？今天作文就寫《廢話的妙趣》怎么樣？"說完在琴上敲響練習(xí)曲《老青蛙小青蛙》，咕咕咯咯一應(yīng)一答活像我們老癡小癡。母子笑作一堆。很久沒笑得這樣徹里徹外了。女人不做一回母親，哪里享受得到如此不摻水的純粹？ 

　　孩子讓女人發(fā)現(xiàn)：愉快比面子更重要。它好比幸福的現(xiàn)金支付，其它都不過是一張支票。男人極少明白，如麻的報表合同剝削了太多的快樂，弄得口袋膨脹心肌緊縮?？嘁膊恍技氄f。女人本來適宜做里屋的門簾，播撒寧靜和溫暖。可我不得不兼做擋風(fēng)擋雨的門。有時要用肩膀撞開黑夜。那次踏雪背兒急診，也覺自己單薄得不行，但更弱小無助的眼神，剎那間激勵我把頭舉起。 

　　天曉得我哪來這般好耐性好脾氣好體力?！?/p>

　　勞累有時給人奇特的安撫——愁若哀怨都落入睡眠的陷阱。從前留守人的夜，一向靜得荒涼，如今每一覺被切成三五段，連夢也被切成碎片。然而畢竟有啼聲穿透了夜色，使黑夜變得安詳。 

　　女人的一大福分，便是心有所歸。　

　　記得有回夜半驚夢，醒來眼角沁涼。忽覺臉上偎一只溫軟小手，似要抹去我滿心委屈。那一日，兒子剛滿4個月。 

　　兒子在啥都沒會的時候，已教會我很多——知道了自己的平凡，且捉得平凡里潛著的誘人東西。慢慢出息得會縫虎頭鞋，做紅兜肚了。 

　　每個俯身于搖籃邊的母親，都會隨孩子的目光重新打量世界?！?/p>

　　而從孩子的表情上，亦可讀到母親的某段經(jīng)歷?！?/p>

　　兒子小名笑笑，他真的愛笑。 

　　這朵笑，便是兒子贈給母親的最高勛章。 

　　來源：《揚子晚報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