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政治角度看,落葉顯然要比帝王清白;從審美價值看,二者似應(yīng)等量齊觀?
帝王與落葉,孰美?
江蘇作家朱蘇進因小說而聞名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,然而使之大紅大紫的,卻是歷史劇《康熙王朝》。日前,朱蘇進擔任編劇的歷史題材電視劇《江山風雨情》再次引起關(guān)注。小說家改當電視劇編劇,那他還“文學”嗎?
從寫小說到寫劇本,不是“轉(zhuǎn)行”去做學問
記者:我們似乎覺得,您已經(jīng)很久沒有寫小說了。如果不算那些“電影小說”和“電視小說”的話,您最近的一本小說好像是上世紀90年代初的《醉太平》吧?您從寫小說轉(zhuǎn)向編劇,從現(xiàn)實題材轉(zhuǎn)向歷史題材,究竟是什么原因呢?
朱蘇進:我從小在軍隊中長大,對于現(xiàn)當代的生活遠不如地方作家熟悉。其次,現(xiàn)當代題材尤其是重大題材難度大,有許多難以言說的限制。而中國的歷史蘊藏太豐富了,取之不盡用之不竭,有許多甚至處于懸疑狀態(tài)更令人萬千懸想!而且,史書所載的大部分是王朝史,很少有個人史、心靈史。但在作家眼里,任何歷史首先是活生生的人,事件是感情與命運所激濺出的浪花。我寫的歷史劇大都希望將王朝推到背景,而著重展示人的命運與心靈。就算他是劇中帝王,您看完戲后抬眼朝鄰居家一望,也能望見相同的心思與命運!大眾藝術(shù)經(jīng)常是把皇帝大幅度地民間化的,以便跟每個家庭對接。比方說像康熙、朱元璋,既是個皇帝也是人,是父親、祖父、丈夫,他會有人的許許多多的毛病,多疑、猜忌、兇狠、冷酷……他集中地把人間的很多情感典型化、極端化了。
記者:您“轉(zhuǎn)行”的契機是什么?
朱蘇進:我與影視結(jié)緣純粹是一種巧合。1996年,我因私事到上海,被朋友邀去參加謝晉籌拍《鴉片戰(zhàn)爭》的研討會。我當時覺得,謝導(dǎo)的舉動有一種悲壯的英雄主義色彩。輪到我發(fā)言,就把這樣的感覺說了。沒想到會議一結(jié)束,謝導(dǎo)就找我寫這個劇本。
記者:后來怎么又沾上電視劇了呢?
朱蘇進:《康熙王朝》制片人劉大印是我當年的老戰(zhàn)友,他并沒有說服我來做這件我一向不太喜歡的事情。后來被拖下水,是因為導(dǎo)演追到南京,令我感動地邀請我加盟。
記者:結(jié)果您從此一發(fā)不可收拾。但網(wǎng)上對您的轉(zhuǎn)行動機似乎評價不高,說您自己承認的是因為編劇“拿稿費時的感覺特別好”,而且您這些年做影視已做成“千萬富翁”了,甚至還有人痛心疾首地說:“朱蘇進這么個有才能的作家,卻要去改寫二月河那種滿腦子為帝皇‘翻案’、‘正名’的作家的《康熙王朝》,得了100多萬元的稿費,很可悲?!鄙鲜稣f法是真的嗎?對此您怎么看?
朱蘇進:哈哈,我什么時候說我寫電視劇有高尚動機了?就連當年我寫小說的動機也不高哇!我寫東西是因為我喜歡,而且越寫越喜歡,絕不是由于我有多高尚。順便說一下,幾百年前發(fā)現(xiàn)新大陸的那條船的“動機”是尋找黃金和香料,不高,效果卻是打開人類新紀元??梢妱訖C是動機效果是效果。確有師友對我寫電視劇“痛心疾首”,那我只有聽著唄,就像聽祖母訓(xùn)話不能還嘴的。但我知道,好作家是棵老樹,根不動,花粉落葉到處飄飛,他寫什么都是那老根滋生出的花粉吶!但我既然寫電視劇,那就要寫好它?!犊滴跬醭凡コ龊?,對它的評價五花八門,從高入云天的贊美到跌到地上的惡罵,都有。我寫了20年小說了,從來沒熱鬧過,怎么搞一個電視劇就這么熱鬧?電視劇真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形式,理論上能夠一瞬間覆蓋全社會。當有幾億雙眼睛盯著這個事物的時候,被盯的事物的價值可能不高,只不過是大眾傳媒、俗文化而已,但此時這個事物本身的價值高低已不重要了,這種“盯著”更有意義,“盯著”的過程有時就是變形的過程、批判的過程、聯(lián)想的過程。本來你只寫到B,看完了評論給你說到C,因為觀眾有聯(lián)想,延伸出許多人生的感慨來。高雅藝術(shù)如小說、戲劇、電影,不也是追求這樣的效果么?因此我覺得藝術(shù)的各個門類并沒有高下之分,只有作品的優(yōu)劣之別。
電視劇植根于最樸素的土壤里,別看它低,有的時候最低的東西決定了你最后能夠長多高。電視劇的觀眾可能就是未來的文學、歷史和哲學方面的學者,因為人們對文化的最基本興趣是從聽故事開始的。將來那些研究歷史的學者,可能就是那些今天在課堂上自稱為“朕”,把女生封為“皇后”、“貴妃”、“常在”和“答應(yīng)”的高中生,這就是電視劇潛藏的某些含義中的一種。所以,不管你是多么大的大家,都不要輕視電視劇,不要認為它是小兒科。有朋友說過一句精彩的話:“當你認為自己無法庸俗的時候,可能就是你最庸俗的時刻?!贝送馓拱滓幌?,我不是“千萬富翁”,差遠了!寫康熙的時候我拿最低稿費,1萬元1集。